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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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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雖說名師出高徒,但這高徒還沒做成,顧清稚已經在太醫院被繁重的課業壓彎了腰。

“你這基礎的醫理還未打紮實,平日裏怎麽看書的”李時珍檢閱她交上去的作業,眉頭一皺,不留情面地斥責,“《黃帝內經》脈經前三章全文背誦,後日考你再不會,休怪為師不客氣!”

他拿過顧清稚案頭擱著的《黃帝內經》,隨手一翻,見上面小字密布,頓時睜大了眼。

這麽認真

隨後細看字跡,須臾,釋懷地放下這書,手指差點沒戳她腦門:“我就說你要是能這麽勤勉也不至於此了,原來不是你寫的。”

顧清稚不服:“這哪兒不是我寫的”

“你的字能到這個水平我今兒個就不姓李。”

他如此篤定,顧清稚悻悻然承認:“確是別人的手筆。”

“倒是下了苦功夫的。”李時珍不滿道,“只是你拿著這麽好的參考還習得這般差,著實暴殄天物,快背!”

“老師……我已經七日沒睡好覺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”

“老師……我的墨水怕是不夠用了。”

“再多言加一章。”

清稚閉上嘴,收起哀求的表情,認命背書。

直背得昏昏欲睡,下頜將要挨上桌面,忽地腦門上著了一戒尺,驚得她立時坐直了腰。

“你家徐閣老二十一歲中的探花,你十八了在做什麽”李時珍收回戒尺,冷笑問她。

顧清稚揉揉眉心:“他去考《脈經》也不會啊!”

李時珍又冷笑:“你考四書五經又會了。”

“老師怎麽能假定我不會”

顧清稚還在耍嘴皮子,門外有個小宮人進來:“李先生,徐閣老派人來接顧大夫,說有急事借用一天。”

依李時珍性子當然不願就此放過她,但畢竟是出了閣老的面子,人家祖孫情深他不好硬生生阻攔,鼻子裏哼了一聲:“歸家是可以,然而你若敢躲懶,我讓你罰抄十遍。”

顧清稚長舒一口氣,如蒙大赦地離開凳子,暗想外祖父還沒到年老t昏聵的地步,總算是記起他還有個關在太醫院受苦受難的外孫女,卻被李時珍眼神按回去:“這一章背完再走也不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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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顧清稚一到家,還未來得及換衣裳,便看見徐階張氏坐在正堂裏密謀著什麽,神態裏很有幾分得意,說到一半處,彼此對視笑了好一會兒。

察覺到有人回來,徐階擡眼,果然瞟到顧清稚鬼鬼祟祟躲在墻根處在偷聽,醒木一拍,喝住她:“過來。”

張氏忙站起身來調停,一把挽住清稚的手,心疼地上下打量了半晌,拍拍她有些消瘦的臉頰:“瞧這眼圈都發青了,在宮裏定是吃了不少苦,回來讓阿四老伯給你做兩道豬蹄羹補補,女孩子就是要多吃豬蹄皮膚才能漂亮。”

“宮裏飲食都好,就是太忙了才這樣的。”

“那李先生也真是,這是把咱家姑娘當華佗栽培呢,收的是徒弟,又不是勞役。你看病能看就看,不能咱就別趟渾水,萬事先顧著自己最緊要,啊”

“瞧你把她給慣的。”徐階不滿地睨她們兩個。

“哪像你,咱家姑娘都這樣憔悴了還不管,回來就訓人像什麽話。”

“正事不說,閑事倒扯了一籮筐。”徐階招了招手,示意外孫女過來,取下鼻間眼鏡“啪”一聲放在桌上。

“您有什麽事嗎”清稚有一種不佳的預感,總覺得空氣裏隱隱約約透著一股別樣的味兒。

徐階此時掛上一副和善面容,盡力讓皺紋緩下來,聲音也難得流露出笑:“老夫主了好幾屆科舉,你也是知道的。”

“嗯”

“門下弟子那是遍布當朝,說句不吹噓的話,天下皆有老夫的桃李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去年又是老夫主考會試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這也是朝廷賜的福氣。”

安靜地聽他說了這麽一會兒,顧清稚還是沒怎麽明白他的深意,吞咽再三,喉嚨還是忍不住發聲,“您究竟想說什麽外孫女這會兒是聽不懂了。”

張氏在一旁倚著椅背像在看樂子,懷裏揣了只虎皮貓一下一下地撫著,一張嘴始終保持緊閉,哪怕清稚朝她擠眉弄眼了好一陣,也只是意味深長地微笑,看著終究是不願意出賣丈夫。

“不忙,你先聽老夫說。”

“您說。”

“老夫選拔出了個才俊,名喚胡應嘉,沒過幾天他就來登門拜訪老夫,可巧了細聊之下老夫發覺他還是我們同鄉,他爹原來和老夫中了同榜進士,也有過一段交情,這你說巧不巧”

顧清稚點頭附和:“巧。”

“這個人年輕,做的文章很有水平,我看他的言談也是不俗,談起國政來有理有據,且能看出他的正氣和報國之志。”徐階有意停頓了片刻,雙手按住膝蓋身體前傾,“而且我問了,他還未成家。”

他話音一落,張氏懷裏的貓像是嚇著了,“噌”地跑了下來,一溜煙撤離了正廳。

顧清稚聽了前頭的還只當是他在誇耀一個發掘出來的青年英才,越聽越覺不妙,到最後一句時已經是圖窮匕見,就差直接對著清稚說“你快去與他相相親”。

她嘴角不由得扯了扯:“所以您是想……”

“莫急,聽老夫講完。”徐階伸手止住她的話頭,自個兒繼續滔滔不絕,“這後生剛被朝廷任命為江西那邊的一方知縣,馬上就要去赴任,你也莫嫌官小——這剛中了進士不得先跑地方上歷練歷練再說江西那可是個好地方,出了多少狀元榜眼,剛入朝就被擡舉到這文采駿馳之地,實在可謂是前途無限。還有一點,其人相貌舉止皆不錯,老夫曉得你瞧不上外貌不入眼的,給你選夫君自然是往俊了選。”

“可是外面的人說,長輩認為是俊的,一般長得都不如何。”

“你這丫頭莫插科打諢!老夫的眼光能差麽”

憋了許久的張氏出來解圍,勸慰清稚道:“這點你要相信你外祖父,那姓胡的確實不錯,包管你看了滿意。”

徐階接話:“明日他赴任之前會來辭別老夫,也是答謝賞識之意,老夫會讓你出來見客人,給他瞧瞧你的點茶功夫,你們若是看對眼了,你的下半輩子可算是有了著落。”

張氏取過徐階適才摘下的西洋眼鏡,往鼻梁上一架,細細端詳著清稚,見她身上的素絨繡花襖領子有些舊,蹙眉指點道:“明兒莫穿這件衣裳了。”覆又招手喚女侍,“上回做的那條緞織掐花對襟外衫給七娘拿來。”

“本是要在你生辰送你的,既然明日有用處,現在便給你了罷。你回去試試,瞧瞧上身了好不好看,若是好看明兒就穿這件。”張氏接過女侍取來的那套衣物,抖擻了展開來看,工藝精巧,摸著也暖和,深秋裏穿著剛好,眼中不覺漫上笑容。

徐階素日裏看清稚是樣樣都好,臨這事兒又覺得她哪哪不順眼,攥了把頜下的白須,半瞇著昏花老眼:“記著打扮得鮮亮些!莫要有意往難看了妝飾,別以為老夫不懂你的小心思!人家能不能瞧上你還不一定呢!”

顧清稚只覺得外祖父今天說的所有話裏唯有最後一句是至理,剛好穩穩當當落進了耳中。

她忙不疊點頭應是,回答:“我猜他必定瞧不上我,咱們還是別白忙活了吧”

徐階偏頭不看她,全當她是空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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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廳以一道刻著仇英山水圖的隔扇為擋,剛好能將顧清稚的身影遮個嚴嚴實實,透過那一格格小間隙,她能把前方正廳裏來的人盡收眼底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客人總算登門。

似是感應出外孫女戰戰兢兢的註視,徐階在應酬來人的同時,還不忘回首朝她所在處狠狠瞪了一眼。

顧清稚縮了縮脖子,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那胡應嘉確實生得不錯,眉目英俊,皮膚也很白凈,看來徐階在審美上和年輕人保持了出奇的一致。

而且他瞧上去態度也頗為恭謹,朝徐階說話時不斷拱手,垂眉斂目,兩人論及如何治理一方也是侃侃而談,而徐階也是頻頻展顏,平日不茍言笑的他今日唇角牽了好幾回,看來這人深得他的喜愛。

“此去宜春縣,你最好能做出一番政績來,老夫聽得那邊絲織業進來不是很景氣,前年猶可,去年直接降了三成產量,你去好好探查探查究竟是個什麽情況。”徐階道。

“晚輩在領到任職詔書前就已經關註此問題,聽聞那邊並無什麽天災,種蠶量比之以往也是有增無減,按理說不該出現這局面,許是大戶們囤積居奇,有意少報了產出數量,暗地裏打算趁景況不好的年份裏賣出,多賺些銀兩也未可知。”

“這可是殺頭的罪過,但也未必不可能。”

“正是,因此晚輩此去必定查個水落石出,斷不能容留那些大戶們偷奸耍滑,匿下朝廷的銀兩。”

徐階撫須:“你若是能查出實情便是大功一件,以後調回京城也好憑此功績向上升一級,於國於你都是有利。但你能這樣公忠體國也是不易,老夫遍觀你這一代,沒幾個能像你一般做實事的,誇誇其談者倒是充斥朝中。”

“能得老師這句評語,晚輩何德何能!”胡應嘉按捺心中喜悅,連忙起身施禮,“晚輩定然不辜負您的厚望,上報國家體恤,下安一縣子民,您只管安心便是了。”

徐階半掩住下頜輕咳幾聲,灰黑的眼睛朝隔扇背後一瞥,他昨日已和清稚相約,一旦做出這個舉動,便是外孫女從隔扇後面出來的時候。

見了約定暗號,清稚縱然不是很情願,事到如今,也只能抱著滿足老人心願的念頭,風擺柳枝般地走出,裊裊屈身,向這姓胡的青年男子盈盈行個禮,聲音也比往常細了不少:“小女來給胡大人奉茶。”

徐階見學生面露惑色,介紹道:“此乃老夫的外孫女,素聞你精於茶道,是下過足功夫的,可否來指點指點這丫頭的點茶本事”

一語終了,胡應嘉仍是不解其意。

徐閣老詩禮傳家,對家中小輩管束甚嚴,今兒怎麽把一個女眷喚出來奉茶

又見這姑娘長相靈透,頓時渾身一凜。

他一時震驚之下剛想起身回禮,庭中倏而又有一位客人到訪,耳旁響起徐階熱情的叫喚:“張太岳來了快坐快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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